【谢沈】棋星 21
21. 相见时难
清晨，众人陆续醒转。洗漱完毕后在道观里蹭了一顿素斋。
沈夜的头疼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便率众人辞谢妙华道长。临走时沈夜抬头一望，发现了星罗观的奇景——背靠的山壁上竟有一块巨石凸出，上面还歪叠着一块尖石，尖石正下方恰好就是主殿。
三清殿上悬着这么一把“天剑”，万一有地动或天雷，这块尖石滑下来，道观就要毁于一旦了。
沈夜却觉得这险得极妙：若是心中有愧，哪敢在此处拜殿？
难怪这石头上刻着三个字：试心石。
这试心石周围难有落脚之地，不知是哪位身手了得的高人所刻，沈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料还真被他看出些名堂来。
他招来谢衣，指着尖石上一些不起眼的钉状物问道：“那可是你的手笔？这‘试心石’三字也是你写的吧？”
这字迹笔画硬挺，与沈夜的极像，除了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谢衣，应该没有第三个人会写了。
谢衣一笑，答道：“师尊目光如炬！嘿嘿，确实是弟子加固过的，质保五百年~”
棋圣心思何等细腻，立刻发觉谢衣有事瞒了他。谢衣学会写字前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天天在眼皮子底下的人不知何时抽空出来专为星罗观弄的这些，这样一想，昨日那场比试的用意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
他所料不错。从寻到星罗观、与妙华道长交涉、再到加固试心石、邀妙华道长下傀儡棋，这一整套全让谢衣不显山不漏水地暗地里做完了。
沈夜本想诘问，却看谢衣扬着脸，一副小孩求表扬的得意模样天然可爱，心里还柔软着的那一块就塌了，念及谢衣行的都是善事便放他一马，反而欣慰道：“偃术一道你已自成一派，若能用它做些善事，再好不过。不过棋艺不可荒废，为师只准你半日。过了正午，就是你们师徒推敲的时候。如此可好？”
谢衣大喜，雀跃着揽过沈夜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师尊果然善解人意！”他大声欢呼，一把从肋下抄起沈夜，呼啦啦转了几大圈。
沈夜气得眼前一黑。想他堂堂棋圣，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像个小孩一样拎起来转圈圈，成何体统！可谢衣表现得自然镇定，神色如常，又让他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天庭与凡间习俗不同，就是喜欢搂啊抱啊转圈圈……什么的。
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声，沈夜一回头，他那些家眷甚至还有徒孙异都迅速转身，干活的干活，收拾的收拾，吆喝的吆喝，演技极差。只有离珠，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包袱掉地上了都不捡。
众人收拾停当出了山门，沈夜力邀离珠与他们同行，下山后还立即换了辆大马车，装下五六人也绰绰有余，三个女眷安然呆在车内，有说有笑，沈曦尤其开心。
有利即有弊，新马车宽阔，只得绕道走大路。恰好这段时间雨水多，不走山路更安全。只是今年雨水过多，恰好遇上山洪暴发，冲塌了必经之路。出了这种事，普通人除了等待也做不了什么，沈夜一行只得在镇上暂住。
谢衣显然另有想法，与沈夜说去看看情况便兴冲冲地走了，乐无异自然一同，离珠微一踌躇，竟也跟了去。
过了一个时辰，乐无异却搀着离珠回来了。养尊处优的姑娘家第一次遇到这么恶劣的路，走破了脚，鞋上都是血迹。这几天静萍与她处得最好，见她这幅惨状，立刻心疼地接去养伤。
这两人都回来了，却怎么也等不到谢衣。天色黑了又亮，乐无异又出门，晚上才回转，还对沈夜说，师父决定帮忙修路，暂时不回来了。
如此过了五天，沈夜抱着沈曦把个巴掌大的小镇逛全了两遍，却始终不见谢衣人影，终于耐心尽失，驱马亲自前往谢衣所在。
沿着大路缓行，路上遇到几辆运废料的车马，沈夜沿着混乱的辙痕慢慢寻去，渐渐遇到的人愈来愈多,而路边就是汹涌的泥流也越宽阔，轰隆隆地撵过大地，原本清澈的河沟成了泥流溶出的一条伤痕，普通人光是看上一眼便被震慑得神魂摇荡，万一失足便是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人力在天道面前犹如蚂蚁撼树，纵有法力也很难改天换地吧……他继续前行，最终在路的尽头看到有人扎营，有数十名工人分散着各自工作，而某人一身特染的富贵蓝特别扎眼，被沈夜一眼揪出。
只是仍不见谢衣，沈夜驭马靠近，开口便问：“谢衣呢？”
乐无异正拿着图纸跟人用力说话，回头差点撞上一张马脸，唬了一跳，见是沈夜，立刻喜笑颜开。
“诶，太师父您来啦？师父在山上，我帮您去找他，您就在这儿歇会儿，山上的路被冲掉一半，很不好走。”
沈夜本想说不用了，乐无异却把图纸往旁边人手里一塞，撒腿就跑。
那人手里捧着纸，瞠目结舌地眼看着乐无异像猴子一样爬上山，慢慢转头巴巴地看向沈夜。
“这位，老，嗯……师傅。”
沈夜听了脸色微沉，他本来生得颇具威仪，眉眼深沉下来就很能震住旁人。那人以为沈夜生气，莫名地身体一震，苦着脸道：“老……诶呸，祖师傅啊，这是您那位高徒画的图，旁边有些字我们看不懂，那位小师傅也说不清楚，正好赶上您老来了，要不您给看看？”
怪不得那小子跑那么快……乐无异看不懂，难道他就看得懂了？沈夜本想推辞，一眼扫过去却看到精工细作的工程图边上有好几行鬼画符一样的涂鸦，他竟是懂得含义的。
沈夜心内巨震，面上不动，下马拿了谢衣图谱细看。原来鬼画符不是图纸注释，而是谢衣的笔录，记下了很多想法和灵感。大意是材料水平差，需要多用力学设计弥补材料强度，但不能把零件设计得太精细，需要预留误差……等等等等，从未见过的词句接二连三地蹦出来，看得沈夜一头雾水。
沈夜沉着脸看完，把图纸递回，“无事。都是他的笔录。照着图上尺寸做就行。”
“那您看看这儿……这路宽二丈一寸，谢大师写的尺寸却是三丈一寸，是不是……写错啦？”
沈夜轻笑一声，“他不会错，就按图上的做。”
那人连连点头，回头中气十足地催促其他人继续，看来是个督工。后来特意命人拿了个条凳上贡似地给沈夜休息。也就坐了一会儿，谢衣就来了。
他来就来吧，却不走寻常路，确切地说连路都没有走，就抓着一只巨大的纸鸢，衣袂飞扬飘飘欲仙地在空中盘旋几圈，然后精准地在沈夜面前落地，声势浩大地扬起一片尘土。周围工人鼓掌叫好，纷纷围上来左一句谢大师右一句谢师傅地打招呼，十分热闹。
谢衣笑眯眯地回了几句，好容易众人退去，他便拉着沈夜走上一条安全的小道，几个拐弯就听不见人声了，方便他俩单独说话。
几日未见，谢衣还是那个谢衣，只是愈发神采飞扬，仿佛太阳似地散发光芒。一身白衣如莲，立在滚滚尘土里也不曾染上半点尘埃。
“师尊！你来看我啦？！”
沈夜淡淡应下，“嗯。你静萍姑姑担心你在外面挨饿，特意让我带些点心给你。”
“点心呢？”
沈夜怔住，“在马上。”
谢衣看他怔愣，莫名喜感，忍不住笑出声。
见他开心，沈夜也被感染，不觉尴尬，反而畅快许多。
两人边走边聊起这几天的际遇。谢衣先是问了当地人，才知这里年年闹山洪，今年水特别多就成了灾，于是就想着做个工程纾解水患。花了时间画了工程图纸，又凭着乐无异的人脉接触到了县官，县官再找了几家大户，一起凑了钱，喊来了人今天就开工了，没个大半年做不完。
谢衣劝慰道：“师尊别担心。我就画个图，等他们看熟了，便让他们自己去做，耽误不了行程。”
沈夜思衬了会儿，道：“那也至少得一个多月。这样吧，你留在这儿，我带你师姑先去海市。等你做完这些再过来，如何？”
“师尊？！”
其实谢衣的本意也是如此，没想到沈夜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还先他一步说出，心有灵犀令谢衣万分欣喜。
沈夜：“你做这些事，功在千秋，为师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拦你。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
“棋艺不可荒废对吧？”
沈夜点头，谢衣笑意愈深，停下脚步，拉起沈夜的手合在手心里，“师尊对我真的好。明明我只是被你捡到的……”
沈夜想抽回来，抽不动，只好由他捏着，“好什么。这些事我帮不上你，只望你量力而为，千万别勉强。这种大事若成了便罢，成不了由你受的。”他轻轻叹息，“若有人为难你，便报为师的名号。若有人欺辱你，记下他名姓，为师给你主持讨回公道。若有人……”
他话说了一半，卡在谢衣满是笑意的眼神里，这才醒悟自己完全在瞎操心。莫说谢衣会法术，光凭那一身蛮力这世上就没人是他对手，还有谁敢欺辱他呢。
“……还有呢？”
“没了。”沈夜讪讪，但很快振作起来，“总之你若有事，尽快传信给我。”
“好~”
自此两人分别，沈夜依然北上，谢衣师徒留下治水，离珠自愿留下，追随谢衣。
本以为一两个月就能重逢，岂料这一别却是整整三年。
卡文卡成哮天犬。
不过完坑在即哈哈哈哈哈哈。